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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她離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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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她離宮

薄暮, 月上柳梢。

待江容晚更衣梳妝後,已經是掌燈時分。

她知道慕容景在大殿等著,可自己眼下還不想面對他, 故而刻意磨磨蹭蹭的, 明明一個簡單的發髻卻讓玉棠給她梳了好幾遍, 對著銅鏡理了又理,半個時辰就能畫好的妝硬是花了一個時辰。

他現在日理萬機, 事物繁多, 估計早就不耐煩了, 也沒有那麽多閑暇能容他在這裏一直等著她。

可待她款款出去時, 卻見那人還在, 只是倚在羅漢床上, 就著一盞紗燈,正對著面前一盤棋局, 自顧自的琢磨著。

面上沒有絲毫不悅, 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, 看上去輕松又沈著。

他今日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袍子,玉冠束發,寬衣博帶,眉宇間不見平日的冷意, 卻是難得露出一抹柔情。

眼前的他, 不像是那個陰鷙狠戾、大權在握的王爺,倒像是哪個高門大戶的富貴公子,清朗溫潤,行止有度, 言笑溫柔。

等等,這些美好的詞明明跟他半點關系都沒有, 憑他的所作所為,全不守禮法,應該是狡詐詭譎才對。

江容晚想著自己方才竟被一時的表象所迷惑,不禁搖搖頭,在心內嘲笑了自己一番。

她遠遠的站著,猜測他的來意,糾結著要如何開口,而慕容景卻頭也沒擡,沒有半點反應。

靜靜地僵持了一會,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,江容晚便試探著開口:“時辰不早了,裕王不如先回去用膳吧,有什麽事我們改日再談也不遲。”

“皇嫂來看看,這白子要如何破局?”慕容景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,仍是盯著棋盤,手執一顆白子,猶豫著。

江容晚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,只得走近幾步到他身旁,細細看去。

棋局正處於膠著狀態,黑白子各不相讓,分別都將對方吃了一半,攻守之勢,難以分明。

江容晚沈吟一會,拿了一顆白子落在左下一處,頃刻,白子雖然給黑子讓了道,可二者的平衡卻已經被打破。白子看似處在下風,可就全局來講,黑子已是強弩之末,白子翻盤的幾率極大。

“棋道講求的是謀定全局,目光長遠,走一步能看到十步甚至百步之後,不必執著於眼前,在乎一時的輸贏,有時候作出讓步,之後的贏面反而會更大。”

聽著江容晚認真的解釋,慕容景點點頭,露出讚許的笑容。

“皇嫂果然是精於棋道,聽了皇嫂這一席話,許多拿不定主意的事,如今倒是突然明朗了。”

慕容景擡頭笑看著江容晚,好看的眼裏是前所未有的輕松:“如此看來,皇嫂比朝堂上那些庸碌之輩強多了,以後我該多多來找皇嫂討教才是。”

江容晚叫苦不疊,她本意是想解了這棋局,好將他快些打發走,沒想到又給自己挖了坑。

“我不過區區一個女子,沒什麽別的本事,只是湊巧而已,稱不起裕王這般讚譽。”她說的從容有禮。

慕容景卻只是用一雙瀲灩含情的眸子看著她,笑意變深,半晌不語。

江容晚默默的垂下眼簾,微抿著唇,不敢去迎他的目光。

玉棠挑起珠簾走了進來,恭恭敬敬的向二人道了個萬福,見慕容景不語,便看向江容晚:“娘娘,晚膳傳好了。”

江容晚求之不得,看著慕容景,又將方才的話提了一遍:“今日實在是不早了,裕王也該去用膳了。”

慕容景點點頭,頗為讚同,站起身來:“也好,那我就順便在這裏和皇嫂用了t膳再回去。”

?她剛剛可不是那個意思,他難道聽不出來嗎?還是故意裝作不懂?

江容晚有些無奈:“我平日裏胃口小,不知裕王要在這裏用膳,恐怕今夜的菜並不夠兩個人吃。”

慕容景不以為然:“這有何難,吩咐膳房再多傳幾道就是。”

江容晚見慕容景提步要往裏間走,急忙阻攔道:“我這裏地方小,膳食也不可口,裕王不會喜歡的。”

慕容景停下腳步,眼中盈滿戲謔的笑意,拉長了聲音道:“哦?是嗎?我怎麽覺得皇嫂像是不願與我一同用膳,而找出的借口呢?我都還沒嘗過,怎麽知道合不合胃口?”

當然不願!

江容晚簡直想當場給他個白眼,雖然她的托辭拙劣,可他順勢給她個臺階下有那麽難嗎?如此一語點破,他分明就是故意為之!

不過她怎麽聽著,他最後一句話仿佛還有另一層意思······

她臉色微漲,一時不知道說什麽,陪笑道:“怎會?裕王多慮了······”

“既然沒有,那就傳膳吧。皇嫂大可放心,味道若是真的不好,我一定會讓他們改過。”

慕容景早已笑著走到了裏間。

江容晚無法,只得跟了過去。

*

一張不大的圓桌,二人相對而坐。

玉棠和青芷侍立在兩旁,屏氣凝神,垂首不語,江容晚也是坐著,時不時打量慕容景一眼,遇上他的目光又趕緊將視線移到別處。

沒有人說話,氣氛詭異,不過是尋常的一頓晚膳,江容晚卻覺得時間從未如此漫長。

今日因為有他在場,大家都顯得格外拘謹。唯有慕容景十分自在從容,悠然自得的看著侍女們傳膳,又擡頭笑看著她。

他的目光直直的望過來,含著幽深的笑意,絲毫不加掩飾。

玉棠先是替慕容景布了菜,他拿起象牙箸夾了小碟中的鱸魚膾,嘗了一口,笑道:“味道不錯,鮮嫩多汁,又沒有一點腥膻味,比我平日吃的還要好上許多,我若不來,還不知皇嫂的小廚房如此可口,怎的還要藏著掖著呢。”

他還在拿方才的事打趣她。

江容晚有些惱,只低頭夾了一根菜葉子默默在嘴裏嚼著,沒有搭腔。

玉棠替慕容景布完菜,又準備夾了給江容晚。

筷子到半空中,慕容景卻先她一步,將她夾的菜用接過來放到了江容晚的盤中。

“皇嫂該多吃點,這才過了幾日,就比上次又瘦了幾分。”

在場的人都被他的舉動驚了一下,他卻做得再自然不過,從容不迫,語帶關切,又將幾樣菜給她夾了一份。

玉棠默默的收回了筷子,垂首立在一旁,江容晚面色紅一陣白一陣,顯得很不自在,看著盤中的菜覺得越發燙口,很想給他夾回去。

“你們都先出去吧,這裏用不著你們了。”江容晚擡頭,示意婢女們出去。她怕他又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。越多人看到,就越不好。

慕容景揶揄道:“原來皇嫂也覺得有她們在,反而不自在了。”

是嗎?她到底因為誰不自在他難道看不出來?況且她可沒看出他有一分一毫的不自在。

江容晚沒有理會他的話,只是嚴肅道:“裕王不是有事要與我說嗎?既然此時無人,就不妨直說吧。”

“不急,我們先用膳。”慕容景沖她微微一笑。

江容晚見他吃的津津有味,頗為專註,心裏倒開始感到不平。

明明此處是她的地盤,憑什麽他這般舒坦,而她卻要心驚膽戰。明明她累了一天,到現在也餓了。

這樣想著,她便索性不管他賣的什麽關子,自顧自的低頭用膳。

當她喝完最後一碗湯,心滿意足時,猛然一擡頭,卻發現對面那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吃完,此時正半支著腦袋,似笑非笑,饒有興味的看著她。

江容晚的心沈了一下,她的吃相應該沒有什麽不妥吧?他這人怎麽這樣討厭,要在別人吃飯的時候看著對方!

她把碗筷一橫,斂眉盯著他,有些不悅。

慕容景笑了笑,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,略微俯身向前,靠近她,輕輕幫她擦了擦嘴角。

“我也是剛用完膳,並不是一直在看你。”像是在解釋。

清冷的松香漫溢過來,清清涼涼,讓人心神俱靜,即便是他舉動唐突,她也無法太過惱怒。

她的心思,他仿佛全都知道,就等著她一步步落入他的局,可她卻摸不清他想要什麽,也看不明白他的心。

江容晚輕輕別過頭,嘆息聲微不可聞。

“你真的想出宮嗎?”半晌,他突然說道。

江容晚回過頭,有一瞬的楞神。

“這裏真的沒有半點讓你留戀的東西了嗎?即便是去那寂寞的佛門,也真的好過於待在這裏?”慕容景本想說“待在我身邊”,後面還是咽了下去。

“你答應過我的,會放我走。”她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問,更不明白這與他又有什麽關系。如今他們之間的關系本就是一場交易,不是嗎?

“回答我,是或不是。”慕容景湊近了幾分,正對著江容晚的眉眼,一雙飛揚的鳳目冷冽逼人,似是要將她看透。

江容晚看著他,此刻他已經收起了笑意,面容冷肅,只是很認真的看著她。

他平日裏總擺出一副輕佻散漫的姿態,仿佛對什麽都不在意,突然這樣認真起來,倒叫人不能不重視。

“是。”江容晚猶豫了一會,決定告訴他真話。

一瞬間,深深的眸子中情緒翻湧,似有心痛、失落、自嘲,又有一絲意料之中的冷靜,覆雜到江容晚辨不出來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他向後靠在椅子上,握著手上的戒指,又恢覆了平常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,笑答。

“明日,我派人送你出宮。”

他又補了一句:“我答應你的幾件事情,也自然都會兌現。”

江容晚一驚,沒想到他會這麽快這麽輕易的實現他的諾。

驚喜片刻,她站起身恭敬的對他行了一禮:“多謝裕王。”

慕容景卻是傾身向前,執起江容晚的一綹秀發,拿在手中把玩著,悠悠緩緩,話鋒一轉:“那皇嫂的諾,究竟什麽時候可以兌現呢?”

“但憑裕王心意。”

江容晚沒有抗拒。她知道,這次她不可以再拒絕了。

“如此麽······”慕容景含笑起身,一步步向她走過去,直至二人的衣衫互相摩擦在一處,再沒有向前的餘地。

江容晚低頭,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後退。

他卻用手輕輕揚起她的下巴,讓她與他對視。

一張有些許妖孽的臉,墨色長眉,纖長羽睫,眼尾的輪廓長而深邃,深不見底的眸中有點點光亮落入,仿若風吹湖面泛起漣漪,滿眼風流旖旎,勾魂攝魄。

江容晚必須承認,慕容景的容貌實在是出色的,有女子的精致,又有男子的俊朗。只不過若是旁人可能就是下凡的謫仙,清清朗朗,可放在他身上卻成了地獄的修羅,魅惑妖異,自有一種頗為邪惡的誘惑力。

江容晚感受到他的身體開始變得熾熱,他伸手撫上她的臉,低下頭,薄唇逐漸向她湊近。

她閉上眼,接受了自己的命運。

一秒、兩秒、三秒······是滴滴答答的更漏聲,可他的吻卻遲遲沒有落下。

他的唇在她臉上游走了一圈,卻是若即若離的,她幾乎感受不到。

末了,他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了一吻。

輕快的像是幻覺。

隨即江容晚不再感覺到眼前人的壓迫,她睜開眼睛,看到他已經與她拉開了距離,似在沈思著,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
“時辰不早了,我在前面還有事,皇嫂早些歇息吧。”

他神色如常,仿佛不曾發生過方才的事,微微欠了欠身子,提步離去。

江容晚凝眉杵在原地,看著他的背影。要不是她的心跳的厲害,她真的會以為方才只是幻覺。

她真是越來越弄不懂他。

可她不知道那人此刻正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。

謀取她的心,可真是一件難事。不過,此生,她都休想再斬斷與他的聯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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